很久以前，我曾經那麼愛你。
其實大家都很愛你。從我有記憶以來，每個人都愛著你。知道你的委屈、瞭解你的痛苦，明白著那些不得不背負的包袱，體諒著世人對你的冷落與欺凌。那個時候，所有的人，都圍繞在你身邊，陪你流淚、為你抱不平，都愛著你。
你很辛苦，卻也很認真。在逆境中慢慢恢復自己，在我們都失望放棄的時候，像是夜歸的那盞燈，總是溫暖著我們。我們吃著、喝著你，在你的堅毅中成長，慢慢安心放心，漸漸地，都相信了你的諾言。
「總有一天，我們會過得更好的」。你說。
我們相信著，對在一起的明天，帶著無窮的期望。
在漫長的過程裡，我越來越愛你了。你是如此貼心，照顧著我與我的家人。因為你，我們越來越幸福，在一個無憂無慮的環境中安安全全地長大，變成了今天的我，還有大家。
我對你是感激的，大家也是。唯一不同的是，我愛你愛得無法自拔，我沒有告訴你，只是默默地對自己說，我要把自己獻給你。永生永世，陪伴著你，把小小的自己，完整地獻給你。
於是，我走出去，走進世界充實自己。我要有一個更好的我，能夠讓你喜悅滿意，能夠配得上你，讓你驕傲而欣喜。
於是，我回來了，毫不留戀路上的美景，更拒絕了每一次感動的邂逅。
只因為，家裡有你。
短暫的分離，從未懷疑過你的堅定，我期待地買好機票，雀躍地飛回你的懷裡。準備就此讓自己屬於你，服侍你，敬愛你，度過一生一世。
可是，你變了。
一個個新的伴侶，帶你走上一條條陌生的路。你不再是我認識的你了。你越來越年輕了，也越來越有活力了，光彩亮麗，神氣挺拔，讓人不敢相信，這是一個傷痕歷歷，早該蒼老疲憊的，該讓我照顧的你。
你不再記得我了。不像以前，會鼓勵地微笑著，對我說起那些迷人的故事；也不再會瀟灑地站起身來，帶著不知從何而來的信心，對我說：「呀，這些都過去啦，我們繼續努力吧。」
你開始玩了，學會了好多好多以前沒有見識過的事情。
你越來越會說了，漂亮的詞藻與新鮮的概念，讓人目不暇給。
可是，我不認識這樣的你。
你不再有耐性，不再有溫柔的笑。你穿著漂亮的衣服，卻難得有柔和的神情；你有好多朋友，卻也不再願意花時間在每個人身上，不再在乎我們的感受了。
過去的你，會擔心我們每一個人。我們吃得好不好，穿得暖不暖，心裡好不好受，會不會擔心受怕，會不會受人欺凌。你寧願讓大家誤會，也會站在我們身邊，用你那寬闊的臂膀幫我們擋住危險，承擔一切。
以前的你，會告訴我們該怎麼辦。你教我們什麼該看什麼不該看，也保護我們，不讓我們接觸那些紙醉金迷的，毀壞人心的想法與場合。你獨自面對一切，在對手的傷害中，溫暖地保護著我們。
今天的你，早已遺忘。
迷人的故事不再被提起，代之以沒有靈魂的，空洞的話語。老朋友們不再被你關心，或許因為我們窮、沒出息吧，已經配不上今天你了。
你不再需要我們的讚許了。你只希望取悅他們，那些我們陌生的、敵視的，甚至害怕的，奇奇怪怪的新朋友們。
我試著體諒你，就像當年你體諒我們那樣，站在你身邊，用小小的自己支持你。
你嫌惡地，要我安靜。
我努力照顧你，在每個看不見的角落，默默奉獻著身體與靈魂，一點一滴地，供你吸吮、任你享用。
你皺起眉頭，要我「不要把好的留給自己」。
你不再信任我，像我信任你那般。你翻閱我的信件，檢視我的存摺；偷聽我的電話，也監控著我的一舉一動。
我以為你還愛著我，怕我離開，才會做著如此瘋狂的行為。於是，我把赤裸的自己展開在你面前，微笑著，迎著你的懷疑。
可是，你還是不滿意。日與夜，你摧殘著我的情緒。記得我時要我奉獻，不記得我時，拿著我的一切與朋友們分享。開心地花著我的積蓄，人前人後凌辱我取樂，聽著我卑微地呢喃著愛你，要我證明與表述，當著所有人。
我還是愛著你。
把你穿在身上，刻在心裡，捍衛著你的名譽，跟所有人，爭辯著你的心。
因為，我知道，你要所有的我。
於是，我獻出了所有的我。
終於有那一天，我能給的都給你了。一無所剩的我，悲傷地望著你，輕輕地說：
「親愛的，讓我離去了，好不好？」
你冷哼一聲，在我頸上，套上了難堪的枷鎖。
於是，我繼續待在你的身邊，扮演著一個標本也似的蒐集，或許還是一樣的軀殼，卻已死去。
望著繼續揮霍，換了別人的你，我低下頭，拉著你的衣角，輕輕地說：
「親愛的，你可以把我留在身邊，可是我已經不愛你了。」
你頭也不回，示威也似地，拉著鎖鏈說：
「你會回心轉意的，我可以慢慢等著看。」
我悲傷地望著你，不再言語。焦急而擔憂，傷感而失落，帶著殘餘的一點依戀，勸你說：
「親愛的，別再傷害我們了，求你。」
你卻哈哈大笑，轉頭對著朋友們笑語宴宴，繼續欺凌起那些跟我一樣的，愛你的人。
於是，我終於不愛你了。這不是我認識的你，不是記憶中溫暖又認真的，讓我安心信賴的你。那個我一直愛著，愛了許多年的，最好的你呢。跪在你身邊，受你禁制的我，只能在心裡與你道別，默默祝你幸福，希望你一切平安，逢凶化吉，能夠永遠都像今天一樣，有著滿滿的朋友，還有揮霍不盡的金銀。
雖然不再愛你了，我卻還是感激著你。謝謝你曾經照顧過我、我的家人與朋友。讓我們長大存活，也在整個過程中，都是那麼地安心與踏實，享受著有你的每一個日子，期待著你規劃的明天。
昨日，我曾經深深愛過你。
今天的我，卻只能微不足道地，這麼對你說：
「親愛的，祝你百歲生日快樂。」
於是，燦爛的跨年煙火，終於在倒數聲中瘋狂燃起。
